9月16号，王卫就接到了通知，不用去上班了。跟他一起被辞退的，还有所有60岁以上的保洁员。

几天前，也就是9月13号深夜，他当班的绍兴地铁2号线上，四个夜班同事在轨道里被撞了，三死一伤。出事儿的都是夜班，从晚上9点干到凌晨3点，专门负责清理停运后回到存车线的列车车厢。王卫是白班，侥幸躲过一劫。

有的人没了，有的工作没了。村里人这么说。

官方的公告来得不慢，结论也下得快：初步调查，是保洁员没按规定路径走，自己误入了正线区域。言下之意，责任在他们自己。可王卫想不通，其他还在职的、被辞退的工友们也想不通。

“要有人带去的，哪能会让保洁自己下去？”王卫反反复复念叨这句话。下到轨道作业区，那可不是菜市场，想进就进。站台两头的端门得刷卡，卡在谁手里？在地铁工作人员手里。他们保洁员，连个门都开不了。

每次下去，都得有地铁公司的“工班”带着，开了门，领着路，他们才能穿着印有“APHP亚太酒店物业”的红马甲，戴着红安全帽，进入那个幽深、复杂的地下世界。豆姜站的线路尤其绕，存车线、检修线、正线搅在一起，“没人带，不好走的。”

浙江亚太酒店物业服务公司，就是雇佣这些保洁员的公司。事故之后，这家公司似乎就消失了，电话打不通，人也找不到。只有一则新的招工启事悄悄出现，第一条就扎眼得很：年龄60周岁以下。

那条出事的2号线，其实挺特别。它是浙江第二条无人驾驶线路，技术等级是最高的GoA4级，能自动唤醒、自动发车、自动回库。听上去先进得有点冰冷。列车里确实坐着一个“列控员”，但只是待在驾驶室的位置，并不直接操作。一辆全自动的电客车，就这样在非营运时间，撞上了四个血肉之躯。

更奇怪的是，这条先进的地铁线，几乎没什么人坐。数据不会骗人，2号线的客流强度只有每天每公里0.09万人次，远低于国家批复建设时要求的0.7万人次。空荡荡的车厢里，最常见的身影，反而是这些拿着抹布的保洁员。为了这么一条客流稀疏的线路，绍兴甚至调整了城市规划，取消了原定的车辆段，把停车场、检修、清洁等功能，全都塞进了终点站前一站的豆姜站。

一个行业内的专家也证实了王卫的说法，保洁这种“施工人员”进入轨行区，必须有“带道司机”这样的监管人员全程跟着。施工人员要听监管员的指挥，这是规矩，是写进操作流程里的。

理论上，当工作人员下到轨道作业时，一个叫SPKS的人员防护开关会被打开，这个开关能从信号上直接封锁区间，一旦有车闯入就会报警。那么，事故当晚，这个开关开了吗？

对于最关键的问题——那天晚上，到底有没有人带着他们下去？绍兴轨道交通集团的人不愿多说，只透露了一句：“带道司机没受伤。”

这句话，信息量太大了。没受伤，是不是意味着，当时现场确实有带道司机？如果人在，那四个保洁员又是怎么“未按规定路径”走上不归路的？

王卫不知道这些，他也不想去猜了。他盘算着下个月再去问问自己那还没发的4000块钱工资。那是他用几个月的辛劳换来的，不像那份工作，说没就没了。